我为马俊仁当律师

作为马俊仁的“社会观众”，我们从媒体中看到的是他手中的鲜花、金牌和时隐时现的金钱，看到他轻松地经历过一桩桩灾难，又轻轻松松地制造出一枚枚金牌。左一篇文章对他调侃一番，右一个报道拿他开开心，他照样无所顾忌地在镜头前口无遮拦。

亲近他的老百姓赞美他是钢铁英雄，不远不近站在一边看的人说这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，站在远处指手划脚的人说他合该如此。在他身上逐渐形成了一种社会心理：倒下来不对，拿银牌没拿金牌不对，拿了金牌没有破世界纪录也不对。很多人在马俊仁面前都能摆出高贵者睥睨低贱者的模样，对他轻蔑地品评一番。

马俊仁就是这样一个把尊严交出来被曲来扭去的人。

看到他手中接应不暇的鲜花，有人羡慕他的荣誉，有人嫉妒他得到的欢呼。看到他接二连三的灾祸，有人同情地关注，有人幸灾乐祸地欣赏着悲怆的一幕。看到他又托着一枚枚金牌出现，有人惊叹赞美，有人像看腻了一个魔术那样，鄙夷不屑地估摸着魔术的手法。看到他流泪，有人为他的痛苦而心疼，有人笑他没啥好哭的……

我非常同意不要“神话”马俊仁的观点。传统中的英雄必须是死人，活着的英雄就有当“活宝”的危险。事实上，他从事的行业，使他无法成为一个能够持续表现英雄行为的人。把这种人定位在英雄上，会让他们受到英雄称号的折磨——假如有一次没能够打破世界纪录，人们还能说他是英雄吗？假如他不断地打破世界纪录，能不让这个多疑的人类怀疑他在作弊吗？

了解马俊仁的人知道，他的尊严感和自尊心强到了敏感的地步。他还是一个被感情纠缠得很重的人。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普通眼光关注一下他的人性内容，坦率地说，我也不认为马俊仁是人们想像的那种英雄。不光是因为他没有死，还因为他的神经比常人更要敏感，走在磨难的道路上，他感受到的痛苦可能比常人还要深刻。在很少了解马俊仁之前，我更多地看到他的辉煌；在较多了解了他之后，我看到他的人生岂止是一个“悲剧”。在他扛着的金牌背后，是一部很累很累的历史。

事实上，在马俊仁本人性格中也藏着一对矛盾：他不断地在用生动朴实的言语举止向人们昭示着他的普通，害怕别人把他当作英雄，但又不能遏制自己向“人尖儿”冲刺的步伐。就我观察到的马俊仁走过的心理历程，是一个剪不断、理还乱的情感历程。马俊仁的意志是坚强的，而他的情感世界又是脆弱的，他的骨头硬如钢铁，脸皮薄如大姑娘。马俊仁曾经几次面对大海想到生命的去向，一次比一次惨烈，但一次比一次更富于理智。在此，我没有权利叙述这些故事是怎样发生、发展和结束的，但是我有资格说，马俊仁带领运动员向人类体能挑战表现出来的成就，一定赶不上他向自我精神与感情的承受力挑战所表现出来的成就。所以我也想说，如果说马俊仁是一位英雄，只是一位沉重的英雄。